待回到府中，已是夜深。昏昏暗暗的屋檐下，兩盞橙黃的燈籠隨著夜風輕輕晃蕩，明明滅滅的光線中，只見一個纖細姣好的身影站在門廊外。

擡了擡眸，葉婉兮懶懶問道：“準備逃了？”

朱雀一噎，似尷尬似嗔怪地笑說道：“再敢胡說八道的話，小心我撕了你那張嘴。”

葉婉兮不以為然，只是配合的停下腳步，眸光遠望，看著前方一片黑暗的道路，玲瓏有致的身影瞧著竟有些落寞的悲傷。

朱雀怔了怔，語氣慢慢正經：“查到郡王的下落了嗎？”

“在他手裏。”葉婉兮回道。

明明是初夏的夜，並不寒涼，可朱雀楞是打了個寒顫，良久才半是玩笑半是正經地道：“我就說你的好日子到頭了罷？祝你們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哈，我便不跟去礙眼了。”

“好。”再度擡眸看她一眼，葉婉兮並未挽留，邁步往庭院深深的府邸裏而行：“這些年，謝謝你。”

朱雀動了動嘴唇，到底沒再出聲，提步往外，跟葉婉兮錯身而過。

這一晚葉婉兮並未睡好，身體沈重如山，腦海中不斷有各種畫面掠過，她宛如溺水的人一般掙紮半宿，直到天光大亮才清醒過來。

身上穿著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她習慣性地喚了聲“朱雀”，卻半晌都無人應答，她這才想起朱雀已然離開。

靜默半晌，她擡手拉動搖鈴，沒等來府邸中的侍女，倒是看見瑪娜盛氣淩人地走了進來。

瑪娜，便是即將前往明朝和親的姐妹花之一。

葉婉兮瞅著她，眼睛忽地被像被針刺了一下般微痛，只能斂起眸光。

“別驚訝，我來是要告訴你，我們明日便將出發。”瑪娜手持馬鞭，邊有意無意地往地上抽著，邊用流利的金語對她說道：“另外，我警告你別用你那張臉惹禍，要是壞了我的好事，我跟你沒完！”

說完，她便轉身而去，微暖的陽光中，她的背影瞧著分外的迷人。

葉婉兮無聲地笑了笑，見無人前來伺候，想是被瑪娜教訓了一番，她索性又躺回床上，連蒙赤臺命人送了身戎裝過來，她亦沒有動彈。

待到次日，她戎裝加身，接著環顧一番，發現除碎玉劍之外，她竟沒有其他需要帶走的東西，一時怔然。

幾千個日夜，只不過是一場空。

摸出一張極為猙獰的惡鬼面具出來戴在臉上，她大步走了出去。門口早有兩列衛兵等候，而站在最前方的衛兵手中牽著周衍的坐騎踏風，她緩緩走過去，擡手摸了摸踏風的 ，然後翻身而上，二話不說地縱馬駛向宮門。

遠遠就瞧見素來冷清肅穆的宮門處人群熙攘，熱鬧非凡，伴隨著歡天喜地的鑼鼓聲以及從宮墻之上飄飄灑灑而落的艷紅色花瓣，當真是一副難得的盛景。

葉婉兮縱馬上前，見前方蒙赤臺正拉著兩個身穿嫁衣的妹妹的手依依惜別，微微嗤笑一聲。往日刻薄冷待，此時倒是裝出一副賢君的模樣來，真真令人反胃得很！

正暗暗腹誹著，身邊有人提醒她已遲到近半個時辰，必須速去向國主請罪，她卻半點都沒有下馬的意思。

蒙赤臺瞥見她，臉色微僵，忍了又忍，卻到底沒有多說，只揮了揮手，他身邊便有宮人站出來，代他說了一通場面話。

葉婉兮見狀，心裏驀地通透，猛然明白什麽，無心多聽廢話，便心不在焉地走著神，直到陡然聽到她的名字，才微微一楞，豎起耳朵。

原來她被封了傾城將軍。

傾城，呵！

大抵是蒙赤臺極力想促成這次和親，故他們一行只花了三天時間，便順暢無比地到達金國的邊境，而前方人影重重，卻是明朝的迎親隊伍。

葉婉兮微瞇了瞇眼，頗是意外地瞅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竟是嚴田。

當初被她從弒天閣救出，後又送到遼東的少年，瞅他身上的裝束，少說也是個指揮使。且他此刻身在最前方，可見面前的迎親隊伍乃是以他為尊。

“將軍一路辛苦。”待到雙方靠近，嚴田拱手行了一禮，而後不疾不徐地說道：“按理說你們舟車勞頓，本該暫作休息，只是殿下已經回京，並命令末將盡快領你們入京，故接下來得日夜兼程，還請多多包涵。”

已經回京？不是親自領兵壓境，準備發動戰爭嗎？難道他當真願以和親來締結兩國之好？葉婉兮楞了楞，緊繃的情緒起起伏伏，猶如潮水漲落，倒令她分不清是自己到底高興還是失落。

短暫的失神，她盡職盡責地策馬轉身詢問兩位郡主的意見，素來和善的吉雅倒是二話不說地表示同意，耿直驕縱的瑪娜用金語惡狠狠地罵了幾句，見吉雅沒有異議，便也答應下來。

如此，由嚴田引路，葉婉兮相護，很快便靠近了京城。

等看到那熟悉的朱紅色城墻時，葉婉兮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握著韁繩的雙手顫抖著，竟怎麽都停不下來。

正所謂近鄉情怯，這個地方時常在午夜夢回出現於她的腦海，且沒能給她帶來多少美好的記憶，時光荏苒，這座皇城留存於她腦海中的印象唯有抗拒……不是她抗拒這座城，而是這座城抗拒她。

她本來，再不該回到這裏。

沒有誰會歡迎她回來。

哪怕是當年對她忠心耿耿，寸步不離的婢女紅菱，只怕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殷切地迎接她……畢竟，她當年強橫地將她留了下來。

“將軍？”嚴田發覺她駐馬不前，詫然問道。

葉婉兮回過神，竭力控制住不住發顫的身體，隨著隊伍緩緩穿過城門。霎那間，熟悉的氣息伴隨著紛紛擾擾的人群及鱗次櫛比的商鋪撲面迎來。

她心神劇震，只聽得一陣歡呼聲，原來身後隨行護送的金國侍女們或手提花籃，或手捧鮮果，正仙女散花般拋灑出去。

她不由蹙眉。

周圍的民眾本就多是為一睹未來太子妃的容貌而前來湊熱鬧，見到此情此景，自是連連喝彩，葉婉兮瞧著他們狂熱的面容，隱隱有些頭疼，卻突然發覺異樣，她擡頭一看，只見無數閃爍著金燦燦光芒的葉片紛紛揚揚地落下，她伸手一接，見是一片黃金鑄成的金葉子，頓時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瞬那些原在街邊瞧熱鬧的百姓突然群情鼎沸，欣喜若狂地向著他們狂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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